下午兩點半,陳娟和何衛東來到某小區,敲開其中一戶的門,見到了之前電話聯繫過的邱新良老師——這位男老師年紀約莫三十五歲,五短身材、其貌不揚,戴著一副厚框眼鏡,正是趙星等人的班主任。
之前電話聯繫的時候,陳娟並沒有跟邱新良說具體什麼事,只是說需要找他當面了解一下情況。見面之後,這位老師顯得有點忐忑不安,顯然沒有太多跟警察,特別是刑警打交道的經歷。事實上,一般人面對警察的造訪,肯定都是惴惴不安的,這位班主任也不例外。
陳娟和何衛東出示了警察證後,邱新良將兩人請進門,招呼他們坐在客廳的沙發上。
「邱老師,你知不知道,我們找你是因為什麼事?」陳娟說。
邱新良茫然地搖頭,看來並不知道自己班上幾個學生被綁架的事。
「是這樣的,你們班的五個學生趙星、靳亞晨、餘思彤、鄒薇薇和冷俊傑,在5月20日,也就是星期五的晚上,同時被綁架了。」
「什麼?!」邱新良大吃一驚,瞠目結舌,隔了好一會兒才說,「五個人同時被綁架了?」
「對。」
「是在下晚自習之後嗎?」
「是的。」
「剛出校門就被綁架了?什麼綁匪這麼大膽,校門口和道路上都是有監控的啊!」
陳娟沉吟一下,問:「你知不知道,綁架他們的是誰?」
邱新良搖了搖頭,但作為數學老師的他邏輯思維能力很強,略一思量,從陳娟的問話中品出了什麼,問道:「陳警官,聽你這意思,我有可能認識這個綁匪?」
「不是可能,而是肯定認識。」
邱新良再次感到驚訝,張著嘴想了片刻,說:「學校的老師應該是不可能的,不然的話,同事之間早就傳開了……學生更不可能,這麼說,綁架他們的,是某個家長?」
陳娟和何衛東對視一眼,有點佩服這個數學老師的邏輯推理能力。陳娟本來想直接把冷春來綁架幾個孩子的事告訴這位班主任,現在突然改變了想法,說道:「沒錯,綁架他們的,正是你們班上某名學生的家長。邱老師,如果我不直接告訴你是誰,而是讓你憑直覺來猜一下,你覺得你們班的家長中,誰有可能幹出這種事來?」
「這……我怎麼猜得出來?綁架這種事情,可不是一般人幹得出來的。」
「沒關係,你就憑對家長們的了解和印象,猜一下。因為我發現,你的直覺挺強的。」
「那,我想想看……」邱新良思忖片刻說,「該不會是冷俊傑的媽媽冷春來吧?」
這次輪到陳娟和何衛東吃驚了,他們倆的臉上不由自主地浮現出驚訝的神情,因為他們根本沒想到,班主任竟然會一猜即中。
邱新良觀察到了兩位警察的表情:「難道……我猜對了?」
「是,你猜對了。綁架者正是冷春來,」陳娟說,「那你能告訴我們,你為什麼一下就猜到是她嗎?」
「而且我們之前已經告訴過你了,被綁架的五個孩子中有冷俊傑。按照一般人的邏輯,不會認為一個母親會綁架自己的兒子,但你卻仍然覺得有可能是冷春來。能解釋一下這是為什麼嗎?」何衛東說。
「是啊,按理說,母親是不會綁架自己兒子的……但你們剛才讓我憑直覺猜一下,我立刻想到的,就是她。」邱新良說。
「聽這意思,以你對冷春來的了解,她是一個有可能會做出綁架這種事的家長?」陳娟問。
「這倒不是,綁架是犯罪,她之前沒做過什麼犯法的事——至少我不知道。」
「那你為什麼覺得她的嫌疑最大?」
「我是用的排除法。我從初一起就是這個班的班主任,對於家長們的情況,還是比較了解的。其他的家長,我很難把他們跟綁架這樣的事情聯繫在一起。唯獨冷春來,我覺得有一定的可能性。原因是,她以前做過類似的事情。」
「什麼?你說她以前做過類似綁架的事?」何衛東感到驚訝。
「不,不算綁架吧,怎麼說呢……」邱新良撓著腦袋,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表達。
「邱老師,你把冷春來曾經做過的這件事告訴我們吧。沒關係,慢慢說。」陳娟說。
「好吧,事情的起因是這樣的,剛剛進入初二的那段時間,班上的學生特別浮躁,表現很不好,我十分生氣,就罰每個人抄班規十遍。其他的同學要麼抄完了,要麼抄了一部分,總之多多少少都抄了,唯獨冷俊傑,一遍都沒有抄。」
「我把他叫到辦公室,問他為什麼沒有抄班規,他說是他媽媽不讓他抄的,還說老師這樣做其實是變相體罰。為了求證冷俊傑說的是不是實話,我打電話給他媽媽冷春來,結果對方非常直接地告訴我:『對,邱老師,是我不讓我兒子抄的,因為我覺得,罰全班同學抄十遍班規不合理。』」
聽到這兒,陳娟打斷道:「班規有多少字?」
「可能一千字左右吧。」
「抄十遍的話,不就是一萬字嗎?就算書寫速度很快,至少也得抄好幾個小時吧。」
邱新良嘆了口氣,用訴苦的口吻說道:「陳警官,我承認,嚴格地說,這確實算變相體罰。但是您知道我們初中老師,特別是班主任有多難當嗎?初中生正好處在叛逆期,非常難管教,很多父母面對一個孩子都感到頭疼,別說我們老師了,我們面對的可是四十多個學生!現在規定不能體罰孩子,要是罰抄課文、班規都不能用的話,我真的不知道還有什麼方法能管教這一個班的孩子了。無奈之下,才出此下策。」
陳娟正是叛逆期少年的母親,當然明白老師的難處,表示理解地點了點頭。
「而且說的是抄十遍,沒有抄完,還不是就算了。但如果個個家長都像冷春來這樣,明確告訴孩子,不用理睬老師的懲罰,因為這是變相體罰,是違規的,那我真不知道該怎麼教育孩子了。」
「所以,當冷春來這樣跟你說的時候,你肯定很生氣吧?」
「對,我當時置氣地說,你既然質疑我的教育方法,就把孩子領回去吧,你這孩子我教不了了。」
「冷春來怎麼說?」
「她說:『老師,這不可能。初中是義務教育,你沒有權利讓任何一個孩子回家,這是違法的。』她這樣說,讓我啞口無言,只好掛斷了電話。」
「然後呢?」
「我就無計可施了,遇到這樣的家長,我只能自認倒霉。」
「但這事肯定沒有結束吧,後面又發生了什麼?」
邱新良露出局促不安的表情,似乎有些難以啟齒。陳娟猜到了,說:「你給冷俊傑穿小鞋了,對吧?只要孩子在你的班上讀書,你就有一百種整他的方法。」
「陳警官,我……」
「邱老師,你不用辯解。我是警察,不是教育局的人,我找你是了解冷春來這個人,以及之前發生過怎樣的事情,你只管如實告訴我就行了,不要有任何隱瞞。」
「好吧。因為冷俊傑沒有抄寫班規,所以上數學課的時候,我讓他到教室後面去罰站。結果冷俊傑說:『老師,這是體罰,如果你這樣做,我就到教育局去告你。』這話當著全班學生的面說出來,讓我情何以堪?老實說,我從教這麼多年,從來沒有遇到過這麼難搞的學生和家長,當時一怒之下,就說了一句氣話:『那你去吧!現在就去,別在班上待著了。』」
「冷俊傑聽了這話後,非常冷靜地說了一句『老師,這是你讓我走的啊,不是我曠課』,然後就當著全班同學的面,走出教室門,揚長而去。我當時呆住了,反應過來的時候,發現他已經走出校門了。」
「之後呢?」
「當天晚上,冷春來給我打電話,說孩子沒有回家,問我是怎麼回事。我被嚇出了一身冷汗,硬著頭皮把事情的經過跟冷春來解釋了一下,她說:『原來是這樣啊,那麼邱老師,既然是你把我兒子趕出學校的,就麻煩你把他找回來吧,如果他在外面出了什麼事,就只好由你來負責了。』」
「我們當老師的,最怕發生這樣的事情了。如果因為我們的過失導致孩子出事,丟工作都是其次,搞不好還會被判刑。我當時急得滿頭大汗,又不敢報警,只好沿著每條街大海撈針一樣地找冷俊傑,找了幾乎一個通宵。」
「找到了嗎?」
「沒有。結果第二天,冷俊傑自己回來了。我鬆了口氣,下課後把他叫到辦公室,說了一番好話,跟他道了歉,讓他以後不能再這樣做了,然後問他昨天跑哪兒去了。他說在一個公園的涼亭里睡了一晚,我心想謝天謝地,幸好沒有出事,不然我怎麼跟學校和家長交差?這件事之後,我就對這對母子敬而遠之,不敢再招惹他們了。」
聽完邱新良的敘述,何衛東說:「這個冷俊傑這麼有性格啊,感覺跟他媽一脈相承。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。」
「對,一開始,我也這樣想,」邱新良苦笑道,「直到有一天,我才得知這件事的真相。」
「怎麼,這事還有什麼隱情嗎?」何衛東問。
「每個班主任,都有幾個作為心腹的學生,也就是所謂的眼線,幫老師暗中了解班上的情況,然後及時彙報。這件事過了一段時間後,其中一個心腹對我說,邱老師,你知道嗎,冷俊傑把他前段時間離家出走的真相告訴趙星、靳亞晨他們了。」
「接著,這個學生把整件事的過程告訴了我。我聽完後起了一身雞皮疙瘩。原來是這樣的:我罰全班抄班規的事,冷俊傑回家告訴了他媽,冷春來知道後,讓兒子不要理會,一個字都別抄。冷俊傑說,但是這樣的話,老師肯定饒不了我的。冷春來就教他怎樣應對,比如跟老師說這是變相體罰。冷俊傑還是不放心,擔心這樣說了之後,我會用別的方式懲罰他。冷春來就對兒子說,老師的辦法只有那幾樣,無非就是罰站什麼的,到時候你不要站,就說這是體罰,可以去教育局告他。老師肯定火冒三丈,說讓你滾出教室之類的話,你只需要冷靜地告訴老師『這是你讓我走的』,然後就真的離開學校。在外面閑逛一陣後,你找家小旅館住下來,不要跟任何人聯繫。當天晚上,我會跟老師打電話,就說你沒回家,他肯定急得要命,四處找你。當然他是不可能找到你的。第二天,你回學校上課,這個時候,老師一定會謝天謝地,覺得只要你沒出事就是萬幸,然後他會跟你賠禮道歉,並問你昨晚是在哪裡過的,你就說在公園的涼亭里睡了一晚。聽了這話,老師會感到後怕,從此以後,再也不敢做任何對你不利的事。」
聽完邱新良的這一大段敘述,陳娟和何衛東幾乎呆了。陳娟說:「意思是,冷春來提前想到了各種可能,然後教他兒子怎麼做。所有的一切,都在她的算計當中。」
「正是如此。我當了十幾年老師,從沒見過這麼可怕的媽。為了對抗老師,她竟然想出這種計策,教唆兒子離家出走,並以此來威脅老師。實際上,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,而我則被她耍得團團轉,完全不是對手。要不是冷俊傑把這事告訴了趙星他們,又恰好被我的心腹聽到的話,我直到現在還蒙在鼓裡。」
「冷春來這個女人,果然不是普通角色。」何衛東望向陳娟,後者點了點頭。
「所以兩位警官,你們現在明白,為什麼讓我猜綁架的事可能跟班上哪個家長有關,我會立刻想到冷春來了吧?剛才說的那件事,雖然不是綁架,但是玩消失這種事,可是冷春來最擅長的。」邱新良說。
「但是這一次,消失的可不止冷俊傑一個人,還有趙星、靳亞晨、餘思彤和鄒薇薇。」陳娟說。
「是啊,而且餘思彤是班長,鄒薇薇還是我的心腹之一。所以這次的狀況,我也搞不懂了。」
「鄒薇薇是你的心腹?」陳娟略感意外,「為什麼不是班長餘思彤呢?」
「班長的話,就太明顯了,同學們會防著她。鄒薇薇則具有隱蔽性,所以冷俊傑跟趙星說這件事,才被鄒薇薇聽到了。」
「原來把這件事透露給你的,是鄒薇薇啊。冷俊傑和趙星估計根本不知道她是老師的眼線。」何衛東忽然覺得,現在的學校生活宛如諜戰,老師、學生和家長彼此鬥智斗勇。
「那麼,5月20日之前的幾天,有沒有發生過什麼特殊的事情?」陳娟問道。
「沒有,」邱新良連連擺手,「這次真沒發生什麼事了。我剛才就說了,自從那件事後,我就知道冷春來母子倆不好惹。我跟這些學生相處的時間最多就三年,現在已經過去一大半了,再過一年,等他們畢業,基本上也就不會有太多聯繫,所以相安無事最重要。」
他嘆了口氣,苦惱地說:「現在班上一下子有五個學生被綁架,校方還不知道這件事吧?星期一早上,班上的同學問起來,我該怎麼說呢……」
「校方我們會通知。至於班上的學生,你不必跟他們說什麼,我會找他們的。」陳娟說。
「啊?你們還要找學生了解情況嗎?」
「是的,麻煩你幫我整理一份名單,就是班上跟趙星他們五個人關係最好的一些學生,大概七八個吧。星期一早上,我會來學校找這些學生問話。」
「明白了。」
「另外,邱老師,你這兒有趙星、冷俊傑他們幾個人的照片嗎?」陳娟問。
「有的,我手機里就有。是學校運動會和班上搞活動的時候照的。」
「麻煩給我看看吧。」
「好的。」邱新良摸出手機,從圖庫里找到一張全班同學近期的集體照,遞給陳娟。
「冷俊傑是誰,指給我看一下。」
「這兒。」邱新良指著其中一個個子高挑、相貌英俊的男生說道。
「趙星呢?」
「趙星……在這兒。」
陳娟挨個把照片上五個失蹤的少年看了一遍,記住了他們的長相。然後,她又看了下班上的其他學生,說道:「冷俊傑、靳亞晨和趙星,這三個男生都是小帥哥。特別是冷俊傑和靳亞晨,打扮一下的話,不比當初的tfboys差。鄒薇薇也是個漂亮女孩。餘思彤稍微一般點兒,不過成績優異,還是班長,對吧?」
「是的。」
「趙星的家庭條件是不是特別好?」
「對,他爺爺是趙士忠市長,去年才退休。父親是一家文化公司的老闆,母親是家族企業的高管。家庭條件應該是我們班的學生中最好的。估計正是這個原因,這孩子學習一點都不認真,成績長期墊底,品行嘛,也不太好。但是礙於他家庭的關係,我們當老師的也不好多說,很是頭疼。」
「品行不好,是指什麼?」
「就是調皮搗蛋,喜歡惡作劇,也愛撒謊。」
陳娟微微頷首,又問:「另外四個孩子呢?麻煩你從老師的角度,評價一下他們吧。」
「餘思彤是班長,各方面都挺優秀的;鄒薇薇成績一般,但這孩子比較親近老師,剛才也說了,她是我的心腹之一;靳亞晨各方面都不錯,沒有明顯的缺點;冷俊傑嘛……」邱新良遲疑一下,「發生那件事之後,我就對他敬而遠之了,沒怎麼太關注他。」
「他在班上的人緣好嗎,冷俊傑?」
「還可以吧。」
「冷春來和他兒子的關係怎麼樣,你知道嗎?」
「他們母子倆關係應該很好吧,不然冷春來也不會為了讓兒子不抄班規,想出這種計策來對付老師。另外我記得有一次,冷俊傑上體育課腳受傷了,一般這種小傷都是在校醫那兒處理一下就行了。但是我打電話給冷春來後,她立刻趕到學校,帶冷俊傑去醫院拍片,生怕是骨折什麼的。由此可見,她很在乎這個兒子。」
「聽說她是單親媽媽,就連冷俊傑都不知道自己父親是誰?」
「好像是這樣。這種事情,我們當老師的也不好多問。」
「明白了。那麼邱老師,我們就不打擾了,如果後面還要了解什麼情況,我會再跟你聯繫的。」
「好的。」
陳娟和何衛東起身離開,邱新良送客出門。